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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人书派论

shxw 2007-05-31 软笔书论 评论

 

    摘  要:古有文人画之说,今依例创“文人书派”。文人书法中带有文人的性质,含有文人的趣味,表现文人的性情,在书法之外看出许多文人的感想。文人书派之成立,以才情第一,天资第二,悟性第三,资取第四,四者兼备,始可谓之文人书派。文人书重神韵,神韵不离形质,而高出于形质之外。文人书派“博大安和”为极则,上品有十格,曰中正安和第一、曰古淡清雄第二、曰奇逸神骏第三、曰丰茂舒丽第四、曰平淡天真第五、曰孤寂冷峻第六、曰雄强奇崛第七、曰浑深古穆第八、曰清新隽逸第九、曰格平调正第十。“文人书派”论既是对古典书学的梳理,对今日的书法本体研究和实践创作也有重要的意义。

    关键词:文人书派  趣味  神韵  品格

    在中国,尤其是古代中国,任何一种艺术门类,只有文人介入参与创作和品评,才能提升其品位,从工匠跃升为艺术的境界。明显的例子是绘画,从考古发现来看,早在彩陶时代就已经有了较为可观的创作,而只有到了东晋前后才开始有文人介入创作和品评,号称“才绝”的顾恺之不仅创作有杰出的成就,所作画论也有相当的地位。当时的山水画刚刚兴起,可以设想其创作无疑是相当稚拙的,但文人逸士的宗炳和王微却以文人的眼光去品味山水、品味山水画,所著画论至今被山水画家列为楷模。书法也是在魏晋前后开始有文人参与,著名的论著如崔瑗、赵壹、索靖、卫桓等,所著所论,足以沾溉千古,崔索二家的书法创作的成就也是惊人的。以文人的性灵,以文人的思想,以文人的品格,以文人的修养参与书画创作,这才使得书画迥出于庸工之上,故其抒写性情、展示个性,悠然兴起玄远幽微之思,脱离世俗尘垢的羁绊,自能引人入胜,与哲学、文学一起成为中国传统精神的基石。
    绘画自北宋苏东坡创士夫画之论,明末董其昌有文人画之论,民国年间又有陈师曾助波于后,于是,画史上的文人画魏魏大观。既有文人画之说,而文人书之说则语焉不详,今试创“文人书派”并略申其说于次。

一、何谓文人书派?

    文人书派即指书法中带有文人的性质,含有文人的趣味,表现文人的性情,在书法之外看出许多文人的感想。譬如诗文,有许多真义在字里行间之外,孔子著《春秋》,微言大义,暗寓褒贬,又岂仅仅是编年的历史事件所能概括的。倘若点画只是点画,结字只是结字,章法只是章法,便不知不觉地着了魔道而不自知,不得称之为文人书派。
    或谓,书法皆自出文人手笔,书法当然是文人的,不称文人书,另有他说欤?此论似是而非。绘画自魏晋以来,岂不多出自文人乎?试看,阎立本官至右相,非文人乎?郑虔号称三绝,非文人乎?王维之诗文冠绝古今,非文人乎?然则,苏东坡、董香光、陈师曾等何以又创立文人画之说且申之再三,何也?以绘画在描形绘影之外,更有一种“别 样的趣味”更加引人注意,而世人习焉不察,或知之而不详,于是画者在歧路用功,观者于形色之间考竟。这一种“别样的趣味”,正是文人的趣味之所在。书法也如此,在格法之外,更有进一步追求的艺术思想,即常说的“功夫在诗外”、“功夫在书外”,这正是文人书派的宗旨之所在。这“别样的神韵”,前人或称神采,或称风韵,或称丰神骨气,或称气韵,其实都是一样的,即是文人书派孜孜追求的“神韵”。
    历史上的“经生体”、“台阁体”都是文人所作,现存经生抄经的数量不能算少,视其格法,亦不可谓之稍逊,而论其神韵,较之二王风流,相差几以千里计。虽可以作为学书的入门之资,而其神韵有亏,则不入文人品藻,不能归之于文人书,明矣。论台阁书,并非一无是处,但与经生书一样,格法有余而神韵全亏,此理历来有评说,今止取周星莲之说为证:“近来书生笔墨,台阁文章,偏旁布置,穷工极巧,其实不过写正体字,非真楷书也。” 连“真楷书”都不是,遑论书法为何物?既无文人的性质,也无文人的趣味,便不得称之为文人书派,历来的品评家也都鄙而弃之。类似于经生、台阁的例子,典型的还有唐人“官楷 ”及宋代“朝体 ”等,恐不在少数。虽仅举经生体与台阁体两例,然放眼古今书坛,号为书家者,号为文人者,难道真的脱离经生、台阁之工度了吗?真的都能得文人书派之真义吗?举例虽微,可以推及其余。是以说,文人之手笔,未必都能归入文人书派。

二、文人书派之趣味

    陈师曾论文人画,“文人画之要素,第一人品,第二学问,第三才情,第四思想”,今准此论文人书派曰:文人书派有四要素,第一才情,第二天资,第三悟性,第四资取。这“四要素”既是文人之标准,也是文人书派之趣味所在。
    才情第一
    才情就文人而言,或曰士气,或曰士人气象。映之作品,则称之为书卷气,或谓之卷轴气,或谓之道德文章之气。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,是文人书发之于心而应之于手,相映成书,人书莫有二致。然而,才情之说,并非寻章摘句,并非考据论辨,只在于感悟灵通这一层面上。才高识远之说,庶几当之。东坡说“退笔如山未足珍,读书万卷始通神”,临池作书,池水尽墨,可得格法形质,然神采风韵则关乎才情,关乎灵通,并非力学所能致。唐僧怀素学书用功至勤,而东坡置之不论,云:“信乎其书之工也。然其为人傥荡,本不求工,所以能工。” “为人傥荡”即是才情,因才情足沛,书不求工而自工。
    书卷气源自才情,才情发而为书卷气。文人注重才情,文人书刻意于书卷气,实亦出于历史沉积。东汉善史书者众,其名见于汉史汉碑者也不是少数,然其时所重只在于尺牍而非碑版。《后汉书》有宗室刘睦,“善史书,当世以为楷则”,又善草书,“及寝病,帝驿马令作草书尺牍十首”,弃当世楷则之史书而珍玩草书尺牍,以其多寓才情之故也;汉末草书大家并起,赵壹《非草书》斥之,是赵壹论书在于事功而非才情也;及晋室南渡,庾翼旧有伯英章草十纸,过江亡失,常痛妙迹永绝,见右军答乃兄庾亮书,以为“焕若神明,顿还旧观 ”,江左风流所重者亦为尺牍,尺牍长于抒情写性,言词多为“吊哀候疾、叙暌离,通询问,施于家人之间 ”而已,并无碑版事功之仿 ,才情因以油然而发,书卷气因以油然而生。阮元《南北书派论》于此言之甚详:“南派乃江左风流,疏放妍妙,长于启牍,减笔至不可识。”“短笺长卷,意态挥酒,则帖擅其长。”今传魏晋尺牍,二王之外,以《平复帖》最佳,魏晋残纸如《李柏文书》等,亦有可取处。汉晋士流盛行草尺牍,用以显示风流和才艺,率情运用,天姿特秀。北宋初年所刻《淳化阁帖》所收亦多尺牍,流风悠远,书法遂有“帖学”一途,帖学一派重视书卷气可谓由来久矣。尺牍为人所重者,以其出于文人士夫之手,不假胥吏也。今观南北朝抄经,可知胥吏之书较之文人士大夫者,格法当不稍逊,或稍过之,而论及风姿情状,则瞪目结舌,直不知风姿情状为何物、翰墨之道为何物。经卷可为入门假步之姿,而必不入清流雅鉴,何以故?其人并非无文,但少才情,因少才情,故少书卷气,无书卷气,则与文人书派渺不相及。不读书未必无才情,而才情之升华,惟赖读书一途,此文人书派非文人莫属的根结所在。
    天资第二
    张怀瓘《书议》评书,以“先其天性,后其习学”为指归。天性,即天资;习学,后修炼。天资先之,修炼次之。自古有不学而能的,有学而不能的。不学而能的,非天资而何物。有皓首作书,终其一身而无所得的,是天资远逊于学力,有苦学成道,人书俱老,终有所成的,是天资等于学力。艺术出自灵府,无所教习,即教习亦有所不能,是天资之于艺术极为重要。东坡云:“我书意造本无法,点画信手烦推求。”书出机杼,源自肺府,随心所欲,汩汩而出。东坡不惟才情过人,天资亦非凡庸拙劣者可以望其项背,故而落笔惊人,超凡脱俗,试使他人为之,能得如东坡之书欤?
    说到天资,清代邓石如值得一说。邓石如“少以贫故,不能从学。逐村童、采樵,贩饼饵,负之转鬻给饘粥”。一生布衣,藤杖芒鞋,云游四方,以鬻书刻印自给,最终名动公卿。乾隆末年至京师,遍交在京名流,广获赞誉。惟翁方纲责其为书匠,破坏古法,斯文扫地,然识者或以为翁方纲未得完白山人拜见之故。按秦篆汉隶失传已久,惟邓石如一人振起,下笔劲爽,横来直往,绝无修饰,独得秦汉碑版宽博浑厚、古朴静穆之气。邓石如幼从父祖学,继研修于南京梅镠家,曾手书《说文》,朝夕研习,苦修力学。当时或以村莽鄙夫视之,以为在文人之外。然以今日视之,有功名的未必为真文人,文人未必皆有功名。以无功名则以非文人而鄙之者,又何其陋也!邓石如固然并非学富五车、才高八斗,但天资极高,有清三百年间一人而已。邓完白自述:“余初以少温为归。久而审其利病,于是以国山石刻、天发神谶文、三公山碑作其气,开母石阙致其朴,之罘二十八字端其神,石鼓文以鬯其致,彝器款识以尽其变,汉人碑额以博其体。” 自唐李阳冰以来,不乏精研篆书者,不管精研小学者,有完白之慧眼否?此非天资而为何?
    天资如蒙埃之珠玉,尘埃不去,则不见珠玉之光华,去埃之法,惟外游内游一途,舍此另无他法。在书法能有大成者,才情之外,实藉天资。虞集论书,“书法甚难。有得力于天资,有得力于学力。天资高而学力到,未有不精奥而神化者也。”   梁巘曰:“工追摹而饶性灵,则趣生;持性灵而大类追摹,则法疏。天资既高,又得笔法,功或作或辍,亦无成就也。”此即陈独秀所言主“写字既要有点天分,也要有些功夫”。
    悟性第三
    文人读书,必增学问,但学问的高低不等于艺术的高低,古今大学问家不乏艺事拙劣的,不待举例而知。文人书法以为读书在于提升智慧,促进悟性。智慧一词渊于佛学,是得以解脱人生苦难的六般若之一,也是六般若的根本,这是一种领悟能力。领悟能力与学问、苦修的关系不大。六祖慧能据说目不识丁,而创顿悟之说;明末董香光以禅论艺,直欲一超直入如来地。各人悟性有高低,不必都是顿悟,即便是顿悟,亦非凭空而来,因而文人论书多悟性。操千曲而不识音韵者,师千书而不解其趣者,不得谓之不学,而直是无智慧,无悟性。古贤论书,遣词造句,皆玄远而不着痕迹,有终身不解其味者,谓之无悟性。古贤名作,车载斗量,或有目迷五色,不辨好丑工拙一律视之者,谓之无悟性。道听途说,不假思索,以人之好者为好,以人之恶者为恶,不知自我品藻者,谓之无悟性。好者皆好,妙者皆妙,丑者皆丑,恶者皆恶,不知好中亦有丑、妙中亦有俗、丑者亦有美、恶者亦有善者,谓之无悟性。学十则十,学三则三,不知“各有灵苗各自探”、“十分学七要抛三”者 ,谓之无悟性。
    复赘严羽论妙悟之说,或可感通书法之悟:“大抵禅道惟在妙悟,诗道亦在妙悟。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,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,一味妙悟而已。惟悟乃当行,乃为本色。然悟有浅深,有分限,有透彻之悟,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。汉魏尚矣,不假悟也。谢灵运至盛唐诸公,透彻之悟也;他虽有悟者,皆非第一义也。”
    资取第四
    取法乎上,得乎中;取法乎中,得乎下。取法有三层意义,一是以古为正,以古胜今,古质今妍,以古雅为理想的艺术境界。妍美不入文人品鉴,故赵孟頫书屡遭抨击,论者以为美女簪花,非不可爱,而不得古意,既无古意,虽工无益。二是师古为书学正途。赵构《翰墨志》:“前人作字焕然可观者,以师古而无俗韵。”沈道宽《八法筌蹄》云:“多临古人佳翰,则体格神味自然古雅。”书不师古,如夜行无火,盲人骑瞎马。三是师古人当得古人之心,石涛和尚谓古人作画,未立法之前又有何法,此语大有妙理,文人论书与此契合无二。师古而不知变者,不知古人所以为古人,谓之书奴可也;视古法如敝履,我之为我,不知有古人者,谓之莽汉可也。文人书派之取法不外乎此三者,而并非仅仅文人书派如此。
    当今书法界所资取者,约略有三。一是二王传派及北宋以来的帖学,二是明末清初天崩地裂时代的狂逸浪漫的书派,三是形成于清的碑学一派。师二王帖学者,当得其风流隽逸之气而增之博大阳刚;师明末张黄倪王者,当得其奇崛奔驷之气而损以狂放直白;师道咸碑学者,当得其金石古气而避其草率迟拙。
资取当高古,亦须善取。

三、文人书派之神韵

    文人论书,重神韵,不贵格法,以神韵常在格法之外。历观前人论书,莫不如此。或者曰,前人以格法论书荦荦大观,绝非一二偶见,此何谓也?答曰:此仅仅为初涉门径者道也。文人书派,抒情写意,以文人之趣味、性情相尚相高。且文人书派之于格法,既精能之致,复归无法,看似无法,实质至工,早已超越了格法的层次,又岂斤斤格法者可与论道者?
    以势为重,形则轻之
    康有为曰:“古人论书,以势为先。 ”汉末魏晋之际,文人论书之风初起,当时多以势论书,经典名著如崔瑗《草书势》、索靖《草书状》、卫恒《四体书势》、杨泉《草书赋》等。卫恒评崔瑗“甚得笔势,而结字小疏”,是以知形与势相对相立、相存相依。崔瑗《草书势》云:“观其法象,俯仰有仪。方不中矩,圆不副规。抑左扬右,望之若欹;竦企鸟峙,志在飞移,狡兽暴骇,将驰未奔。或黜点染,状似连珠,绝而不离,蓄怒怫郁,放逸生奇。或凌遽而惴栗,若据槁而临危。傍点邪附,似螳螂而抱枝;绝笔收势,余蜓虬结,若山峰施毒。看隙缘巇,腾蛇赴穴,头没尾垂。是故远而望之,漼焉若注岸奔涯;就而察之,即一画不可移。”蔡邕《九势》 云:“夫书,肇于自然,自然既立,阴阳生焉,阴阳既生,形势出焉。藏头护尾,力在字中,下笔用力,肌肤之丽。故曰:势来不可止,势去不可遏,惟笔软则奇怪生焉”。又《篆势》论及篆书之势曰:“扬波振激,鹰峙鸟震,处若协翼,势欲凌云。”何谓笔势?笔势是点画、字法、章法之中隐隐然可感可触的一种动势、一种出于寻常之外的余味。书之动人,并不在于格法工拙,而在于格法之外。
    不仅书论,画论、文论、乐论都重视势,而以势论书早于其他。以画论而言,顾恺之《论画》曰:“画三马,信服骨天奇,其腾踔中蹑虚空,于马势尽善也。”合而观之,势寓于形,而高妙动人远在形之上,相当于顾恺之论画之所谓“神”,谢赫论画之所谓“气韵”。以势论书,可以认为是文人品藻书法的先声,其中的主张,正切合于文人的趣味和性情。
    以势论书,可以认为是文人品藻书法的先声,其中的主张,正切合于文人的趣味和性情。
    神采为上,形质次之
    此语出于王僧虔《笔意赞》:“书之妙道,神采为上,形质次之,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。”张怀瓘谓“深识于书者,惟观神采,不见字形。”
    形质,点画、字法、章法之谓也。形质关于功夫,在于功夫到与不到,在勤修苦炼而已。而神采则关于天资、才情,并非人人所得达到。天资才情之说,类似于谢赫以气韵论画,气韵究为何物,谢赫没有说,也无法说。于是,郭若虚等以为气韵生而有之,非学所能。气韵不可学,天资才情可学得否?董香光谓之也有可学之处,以为读书破万卷,行路万里,或有所得,此智者之言也。不外游于物,不内游于心,其人必不文,欲求书法之神采,可得乎?譬如音乐,音乐之动人不在于形质;书法虽有形质,而动人者不在于形质。以神采论书,斯为上乘。
    风神骨气者居上,妍美功用者居下
    此论出自张怀瓘。《书议》 云:“先其天性,后其习学,纵异形奇体,辄以情理一贯,终不出于洪荒之外,必不离于工拙之间。然智则无涯,法固不定,且以风神骨气者居上,妍美功用者居下。”此论重天性,鄙功用,甚得翰墨之道。又次之以习学,以书道三味出于天性者居多;又以妍美者次之,以黜抑右军草书,以为有女郞气,无丈夫气,不足贵也,为翰愈“羲之俗书逞姿媚”张本。
    书法惟风韵难及
    蔡襄《论书》云:“书法惟风韵难及。虞书多粗糙,晋人书,虽非名家,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。缘当时人物,以清简相尚,虚旷为怀,修容发语,以韵相胜,落华散藻,自然可观。可以精神解领,不可以言语求也。” 黄山谷则有“观韵”、“得韵”、“韵胜”之说 ,是宋人重韵,与论画之理相同。
    以气韵得之
    《宣和书谱》评李磎书法:“大抵饱学宗儒,下笔处无一点俗气而暗合书法,兹胸次使之然也。至如世之学者,其字非不尽工,而气韵病俗者,政坐胸次之罪,非乏规矩耳。如能破万卷之书,则其字岂可以重规叠矩之末,当以气韵得之也。”
    凡书以精神为上
    论出于李之仪《姑溪居士论书》:“凡书,精神为上,结密次之,位置又次之。杨少师度越前古,而一主于精神;柳诚悬 、徐季海纤毫皆本规矩,而不能自展拓,故精神有所不足。” 姜白石《续书谱》亦谓“艺之至,未始不与精神通”,精神即气韵,即风韵,遣词有异,其理一也。
    姜白石论书以风神为上
    姜白石论书以风神为上,《续书谱》云:“风神者,一须人品高,二须师法古,三须笔纸佳,四须险劲,五须高明,六须润泽,七须向背得宜,八须时出新意。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,短者如精悍之徒,瘦者如山泽之癯,肥者如贵游之子,劲者如武夫,媚者如美女,攲斜如醉仙,端楷如贤士。”
    前人之“势”、之“神采”、之“风韵”、之“丰神骨气”、之“气韵”,今以“神韵”两字整齐之。观前贤之论,“神韵”之说自然可解,无须赘言。
    然格法非不讲,而是格法既成,全力注重于格法之外,故而于格法反少提及。东坡论画有“论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”之语,其实并非不讲形似,而是强调神韵较之形似更为重要,君不闻东坡论吴道子画有“出新意于法度之中,寄妙理于豪放之外”乎?法度非不可不讲,而是说新意与妙理较法度更值得重视。文人论书当作如是观。

四、文人书派之上品十格

    文人论书画,多以品格立说;今人论书画,多以个人风格立说。个人风格有可贵乎?《兰亭》之字必不能相同,一人之书必有一人之面目。古贤论书,多究精微,今时品藻,多着皮相,事虽微而关系实大,不能不先为之略辨。
   文人论书以“博大安和”为极则。中国地广,地广则国大,国大则气度大,席卷六合,气吞八荒,中国传统精神首重博大。然博大必以安和出之,不急不燥,始能气象雍容,精魄弥空。以之论书,则必以“博大安和”为极例,虽古今未见成例,然此理不可不知,所追既高,所得必不低。
    今仅就文人书派之上品,依仿前贤论书,创十格说,曰中正安和第一、曰古淡清雄第二、曰奇逸神骏第三、曰丰茂舒丽第四、曰平淡天真第五、曰孤寂冷峻第六、曰雄强奇崛第七、曰浑深古穆第八、曰清新隽逸第九、曰格平调正第十,中下二品暂不入吾曹议论焉。试为之说。
    中正安和第一
    明代项穆著《书法雅言》有《中和》一篇,“中也者,无过不及是也。和也者,无乖无戾是也。然中固不可废和,和亦不可离中,如礼节乐和,本然之体也。” 其论本之儒家经典“允执其中”,立天地之中,真气弥荡,感天动地,主张不偏不欹,反对过分与不及。譬之谢赫六法之气韵,中正者,如阳刚之正气;安和者,如悠远之余韵。气而不韵失之于猛,和而不中失之于媚。项穆又把书家分为中行、狂、狷三类,把书作分为中和、肥、瘦三类 。中和即不狂不狷,不肥不瘦。中庸即恰到好处,恰到好处即文人书派上品第一格。
    此品之中,右军可以当之。项穆云:“岂有舍仲尼而可以言正道,异逸少而可以为法书者哉?”刘熙载云:“右军书不言四时,而四时之气亦备,所谓中和诚可经也。”项刘之说可为表里。在书法领域内,王右军最为完美地体现了魏晋风度,又未流于疏狂,合乎儒家文质彬彬的中和之美。
    李嗣真曰:“右军正体,如阴阳四时,寒暑调畅,岩廊宏敞,簪裾肃穆。其声鸣也,则铿锵金石;其芬郁也,则氤氲兰麝;其难征也,则缥缈而已仙;其可覿也,则昭而在目。可谓书之圣也。”所论亦不仅仅计较于江左风流。王廙赞右军“将隆余堂构 ”,又岂斤斤于风流而已!张怀瓘论书以为最为风流者属于大令而非右军 。虽然,较文人书派博大安和之极则,不免稍逊博大,前人论书谓晋人以韵胜,韵胜则骨气稍逊,故论右军者,时有姿媚之讥,偏激者甚至称其为俗书。今日重审右军书,以《兰亭》最为姿媚,神气不清,格调不高,此或摹拓之过,而其他传世诸作皆可当“中正安和”之评。
    晋人士人,互相陶染。至于王谢之族,郗庾之伦,纵不尽其神奇,咸亦挹其风味。晋人书法,不独右军为妙,江左风流,往往不拘于一时一地,以是书不入晋,徒成下品 。
    古淡清雄第二
    以索靖《月仪帖》(刘112)、王献之的《舍内帖》(刘225)、颜鲁公三稿(《祭侄季明稿》、《祭伯父稿》、《争座位稿》)等足以当之。鲁公正楷往往见诟于文士,赞之者常以阔大、磅礴、雄伟称之,王澍则别有慧眼,以清雄论之,《虚舟题跋》以《东方朔画赞》“最为清雄”,《竹云题跋》则有“神明焕发而时出姿态,不失清远”之评 。以余所见,“最为清雄”之评当移用于鲁公三稿。此三稿皆无意于书而书,无意于佳而佳,尤以《祭侄稿》为最。想其书时,家悲国痛齐涌心头,激昂悲壮之情尽泻笔端,雄姿骏发,气贯天成。起草无心,心手两忘,其妙呈现,故为清;立朝正色,衣冠庄重,肃穆无私,故为雄。惟古淡稍逊,视《月仪》、《舍内》二帖不言可知。而唐人颠张醉素则不稍让。董其昌论书以为张旭大草自有一种静穆古淡之气 ,初不甚之解,复观古今名迹,稍有心悟,叹服董宗伯名不虚得,试使他人作张公大草,必纵横鲁莽,满纸江湖习气,自不复入文人清鉴矣。即高尚如黄山谷者,文人论书亦不免有微词。张公之后,一千五百年之中,惟林散之足当古淡清雄之评。故知此格亦为神鬼莫测矣。
    奇逸神骏第三
    此格合神采气势为一。此格以王献之行草书最足称之。张怀瓘《书断》云:“至于行草兴合,如孤峰四绝,迥出天外,其峻峭不可量也。尔其雄武神纵,灵姿秀出,臧武仲之智,卞庄子之勇,或大鹏搏风,长鲸喷浪,悬崖坠石,惊电遗光,察其所由,则意逸乎笔,未见其止,盖欲夺龙蛇之飞动,掩钟张之神气。”《书估》又云:“如小王书所贵合作者,若稿行之间,有兴合者,则逸气盖世,千古独绝,家尊才可以其弟子尔。”张怀瓘论书慧眼十分,只有稍过,右军草书是否确具女郎材,是否只可为大令弟子,皆存而不论可也。至谓兴合之作,则为不刊之论 。大令行草惟兴合之作称奇逸神骏之评,其他则未必相称。米芾书多取大令,有《中秋帖》曾入三希堂,又家藏大令《十二月帖》,为宝晋斋晋人法帖三绝品之一,神骏堪与大令并驱,而奇逸未免有稍,较之大令,犹隔一尘。或米南宫意在八面出锋,刷笔纵横,不屑于大令之奇逸欤?
    丰茂舒丽第四
    笔墨相副曰丰,字外情多曰藏,意态雍容曰舒,体外有余曰丽。杨凝式、苏东坡当居此格之首。东坡评杨书曰:“笔迹雄杰,有二王颜柳之余绪,此真可谓之豪杰,不为世所汩没者也。”豪杰之评,固不敢深信,观其《韮花帖》,可谓丰茂舒丽矣。黄山谷评东坡书“笔圆韵胜”,“挟以文章妙天下,忠义贯日月之气,本朝善书,自当推为第一”。苏轼学识渊博,才华横溢,为文汪洋恣肆,诗词清新畅健,书画自有一种意度,独立于千古。
    平淡天真第五
    倪云林论画要平淡天真,无纵横家习气。此论虽创自宋人而大成于明末董其昌。董其昌论书以平淡天真为极则,不带一丝勉强,不着一点痕迹,如月光泻地,如透网之鳞,得大自在,得大逍遥。平淡天真之格,更注在一个“淡”字,香光云:“作书与诗文,同一关捩。大抵传与不传,在淡与不淡耳。”特别欣赏松江画家张弼“诗句求工字不奇,天真烂漫是吾师。”又释淡曰:“无门无径,质任自然,是谓之淡。 ”平淡出于天真,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,完全是内在精神的自然流露,于简淡中见真醇,不经意处于姿态。香光晚年作字例皆如此。平淡之说,孙过庭谓之“初学分布,但求平正;既知平正,务追险绝;既知险绝,复归平正。”东坡论文曰“大凡为文,当使气象峥嵘,五色绚烂,渐老渐熟,乃造平淡”,渐老渐熟之平淡,其实不是白开水,实是绚烂之极。譬如江河,始则涓滴,继而波澜,终归平淡。香光与之同一鼻孔出气。再读董其昌论张旭草书,居然从中看出一股天淡天真之气,所谓别具慧眼,是以知平淡天真不当以形迹求之。平淡天真出于才情天资,可以力追,不可力求,沈周师云林终不能及,可以为证。云林、香光以及高僧弘一,可当平淡天真之格。
    孤寂冷峻第六
    遗民书类多如此。以明遗民八大山人为例。八大本为朱明贵胄之后,明亡之后,家国黍离之悲,一寓于画,多画残山剩水,鸟兽鱼虫一例白朝眼天,哭之笑之,满心怆凉。其书极简,以篆笔入书,无起承,无转合,棉里裹铁,削尽繁华,删除雕饰,孤寂冷峻之气跃然纸上,读者与之一齐悲凉。弘仁、梅清山水画,气象萧疏,空寂孤冷,书家取以并观,可以稍解此格。此格极难,既非常人所能得,亦非常人能愿得,然文人心印,或平或正,或清或简,或奇伟或浑穆,冷峻其一也,不可不存,亦不可废。
    慷慨奇崛第七
    明末书坛一变帖学之衰弊,徐文长、张瑞图、倪元璐、黄道周、王觉斯诸人,人品文章,皆一时之选,又都能画,尤以徐文长为最。以画法入法,佐以负性、使气、任侠,抒情写意,各呈其能。徐文长,天才超轶,诗文绝出伦辈,善大草书,诚八法之散圣,字林之侠客也,其书蓬头垢服,狂放不羁,神采动人,气质出俗。王觉斯草书线条连绵起伏,墨法多变,多巨幅长条。其书多临《阁帖》,欲以温穆闲和之气消减雄放奔腾之势,自谓“吾书独宗羲献”,又谓“书不宗晋,终入野道”,又谓高闲、张旭、怀素为“野道”,其中自有一股静穆之气,此俗人不易道也。时论多以野道少蕴藉指责之,又岂持平之论欤?明末盛行心学,盛行狂禅,李贽有童心说,汤显祖有惟情说,公安派有性灵说,此数子极注抒情写意,独出心源,虽高出时辈远甚,终与诗文诸子同声出气,不越时代大势。兴合之作,诚可与古贤并肩,然时有露骨嚣张之败笔。谓之面目与古贤不同则目,谓之非文人书派则不可,惟不肖之徒师其迹不师其心,自溺于野狐禅,独开江湖一脉而不自悟,诚为可悲。不学之过,可责之于明末数子欤?
    浑深古穆第八
    清人书学,子昂、香光之后,乾嘉道咸之际,金石学兴起,一时蔚为大观。其时书家多以秦篆、汉隶、北碑为法。秦篆颂秦之功业,汉隶多为门生之作,北碑多谀墓文,或出比丘居士之手,皆古人事功之作,秦篆之外,碑版多出胥吏村夫之手,本非士夫清流所欲为,然风吹雨蚀,古气斑斑,实非人力所能致,亦非古人之所愿,别有一种情趣寓其拓本之中。这种情趣最能勾逗起文士的好古之心,因前无承绪,姑且名之曰“金石气”。金石气,因文人而存在,实属文人情趣之一,试问,有不学村夫酷好金石,爱其古气否?书卷气是神采妙韵,金石气亦是神采妙韵。
    篆隶之盛,导源于小学,以篆隶名家者,以邓完白、伊秉绶、吴昌硕最得古穆浑深之气。
    师北碑者,承馆阁生气奄奄之余,阮元首但中原古法,“所望顷线之十一,振拔流俗,究心北派,守欧褚之旧规,寻魏齐之坠业,庶几汉魏古法不为俗书所掩,不亦祎欤?”包世臣著《艺舟双辑》探究北碑之美,“落笔峻而结体庄和,行墨涩而取势排宕。万毫齐力,故能峻;五指齐力,故能涩。”“欲见古人面目,断为可舍断碑而求汇帖”,膺服王虚舟“江南足拓不好河北断碑”之论。康有为尊碑极富热情,以为无美不臻,无美不具,魏碑十美之论 ,至今脍炙人口。吾师王澄先生创《碑体行书说》、《碑体草书说》,欲合碑帖之长于行草书,足以赓续古贤,可谓卓识。浑深古穆一格,亦可由画道悟入,观黄宾虹之山水,庶几能悟。资取北碑诸家,以赵之谦、何绍基、康有为等尤有心得,格调尤高。近人于右任善大草,纯由北碑筑基,古意盎然,清雄简敛,由浑厚而渐趋古淡,则为碑派诸子所不及。
    清新隽逸第九
    东晋高僧支道林爱马,人问其故,曰:老僧爱其神骏。历代画家很喜欢这个故事,常常用来作画材,著名的有相传韩干所作的一卷古画。东坡论画,“观士夫画,取其骏拔”。王国维论词,以冯延巳、李璟、李煜等尽脱俳优之度数,清新俊逸,而一超直入士大夫境界。古贤名迹,足当此品者不胜枚举,今仅王献之《洛神赋十三行》为例(刘221),笔姿挺俊,笔势灵动,体态自然俊逸,绝不入唐人楷书格调,从遒整的楷式中呈现出散逸自然的风姿性态来,非才情天资皆妙者不能也。董逌评:“字法端劲,是书家之难。偏旁自见,自相映带,分有主客,趣向严整,非善书者不能也。”余则曰:“非高韵之晋人不能也。若唐人为之,不免有算子之讥。宋元以来不论焉。”
    格平调正第十
    于文人书派之上品,此格斯为之下矣。所谓格调,诚不易解,然亦有可说之处,简而言之,曰避俗就雅。雅者,人所共知,今略申俗病之害。何谓俗?格调卑庸,村气满气,习气纵横,不入文人清赏之谓也。使人昏睡,谓之格调不高;士夫侧目,小人得意,谓之恶俗。俗与形质无关,有真书之清正,亦有真书之恶俗;有草书之清正,亦有草书之恶俗。君子百事可为,惟独不能俗,百病可医,惟俗不可医 。不然,一介书吏耳,有何可贵。赵寒山《寒山帚谈•评鉴》有五俗笔,《书概》论书,以士气为上,且列十数种俗气,“若妇气、兵气、村气、市气、匠气、腐气、伧气、俳气、江湖气、门客气、酒肉气、蔬笋气,皆士之弃也”,是此皆有害于士气也。再举画论二例:
韩拙《山水纯全集》:作画之病者众矣,惟俗病最大。出于浅陋循卑,昧乎格法之大,动作无规,乱推取逸,强务古淡而枯燥,苟从巧密而缠缚。诈伪老笔,本非自然。此谓论笔墨格法气韵之病。
    《芥舟学画编》卷二:夫画俗约有五:曰格俗、韵俗、气俗、笔俗、图俗。其人既不喜临摹古人,又不能自出精意,平铺直叙,千篇一律者,谓之格俗;纯用水渲染,但见片白片黑,无从寻其笔墨之趣者,谓之韵俗;格局无异于人,而笔意窒滞,墨气昏暗,谓之气俗;狃于俗师指授,不识古人用笔之道,或燥笔如弸,或呆笔如刷,本自平庸无奇,而故欲出奇以骇俗,或妄生圭角故作狂态者,谓之笔俗;非古名贤事迹及风雅名目,而专取谀颂繁华,与一切不入诗料之事者,谓之图俗。能去此五俗而后可几于雅参。
    既能避俗就雅,自然格平调正,駸駸然已渐入上品之门径,其人虽不贵,其书虽不名,而必为世人所宝焉。惟才情、天资、秉赋、资取,四者齐备,始能登堂入室,以其距大成之期尚有日程,故列其格殿于末尾。
既知上品十格,中下品不知也罢。

五、小 结

    复辨一谬。或谓,文人书派即书卷气否?此论似是而非。文人岂斤斤书卷气一格哉?今举司空图论诗一例以明之。唐人司空图作《诗品》有雄浑、冲淡、纤穠、沉著、高古、典雅、洗炼、功健、绮丽、自然、含蓄、豪放、精神、缜密、疏野、清秀、委曲、实境、悲慨、形容、超诣、飘逸、旷达、流动等二十四品。再举萧衍论书一例复申其说,《草书状》谓“体有疏密,意有倜傥,或有飞走流注之势,惊竦峭绝之气,滔滔闲雅之容,卓荦调宕之志,百体千形,巧媚争呈,岂可一概而论哉?”真士夫文人者,岂陋隘如贬夫走卒欤?识者察之,思过半矣。
    文人书派非一人、一地、一时、一朝、一代之谓也,览古博今,无不有文人,无不有文人书派,亦有伪文人,亦有伪文人书派。文人士夫,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际,神骨自清,气象自高,其书不得不臻于无上妙品。反之者,必知其不得得真文人之三昧。

    周星莲《临池管见》。洪亮吉《北江诗话》云:今楷书之匀圆丰满者,谓之“馆阁体”,类皆千手雷同。乾隆中叶后,四库馆开而其风益盛。然此体唐宋已有之。段成式《酉阳杂俎•诡习》内载有“官楷手书”。沈括《笔谈》云:“三馆楷书不可谓不精不丽,求其佳处,到死无一笔是矣。”窃以为此种楷法,在手书则可,士大夫亦从而效之,何耶?

    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云:“大历中,东都天津桥有乞儿无两手,以右足夹笔,写经乞钱,欲书时,先再三掷笔,高尺余,未曾失落,书迹官楷,手书不如也。”按,残废人书字尚能如格法森严,格法只需下功夫勤修苦炼即可,如古寓言之卖油翁、百步穿杨之射手。风流相尚的文人对唐楷颇有不满的情绪,米芾以为“安排费工”,姜白石则归之于科举习气。究之,重格法而不重神韵,以法害韵,这些自然就不入文人书派,不入文人清赏。

    据米芾《书史》所说,宋初书法皆随太宗所好,悉学钟王;后李宗谔主文,士子皆学其书;宋绶执政,倾翰仿拟,号曰朝体;韩琦为相,雅好颜体,士俗景从;蔡襄书贵,士俗同趋;王安石为来相,士俗争效,“自此古法不讲”。士俗同趋、古法不讲者,胥史也,非文人也;此书吏也,非文人书派也。

    苏东坡《东坡题跋•跋王巩所收藏真书》。
    虞和《论书表》:“羲之书,在始未有奇殊,不胜庾翼、郗愔,迨其末年,乃造其极。尝以章草答庾亮,亮以示翼,翼叹服,因与羲之书云:‘吾昔有伯英章草书十纸,过江亡失,常痛妙迹永绝。忽见足下答家兄书,焕若神明,顿还旧观。”
    欧阳修《集古录》曰:所谓“法帖”者,其事率皆吊哀候疾……施于家人之间,不过数行而已。盖其初非用意,而逸笔余兴,淋漓挥洒,或奸或丑,百态横出,披卷发函,烂然在目,使人骤见惊绝,徐而视之,其意态无穷尽,故使后人得之以为奇 玩,而想见其人也。
    文人士夫以书法显示风流雅韵,则与工匠截然两界,老死不愿相往来。汉晋所见碑版皆非清流所为,文人尺牍则工匠欲仿而不能。王献之拒题太极殿榜,恐被人役使,将自己混同于工匠;阎立本以宰辅之尊而奉诏图画池中小景,自以为蒙耻,此之谓也。
    穆孝天、许佳琼编《邓石如研究资料》第四编《吴育完白山人篆书双钩记》,人民美术出版社,1988年
    虞集《道园学古录》,四库全书集部本。前人论书,影响至巨者,惟“天然”之说,近于本篇之“天资”。王僧虔《论书》以宋文帝书天然胜羊欣,工夫不及;庾肩吾《书品》比较钟张右军,“王工夫不及张,天然过之,天然不及种,工夫过之。”“天然”实即魏晋名士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之“自然”,是一种超凡脱俗的风度和境界。工夫与天然并称,是说天然并非“池水尽墨”而可得,天生禀赋,非学而能。
    梁巘《承晋斋积闻录》,陈独秀论书语,并见《中国书论辑要》第108页、第145页引。
    郑板桥论画,周积寅《中国画论类编》引。
    严羽《沧浪诗话•诗辨》,四库全书集部本。
    康有为《广艺舟双楫•缀法》。“得势便,则已操胜算”,可谓至理。然又有“盖书,形学也。有形则有势……”之论,我们就并不能完全同意,书学岂仅仅是形学而已?黄道周《石斋书论》云:“学问人著些子伎俩人,便与工匠无别。然就此中引人入道处,亦不妨闲说一番,正是遇小物时通大道也。”(丛P87)以前贤之说,有形则有势,当倒乙而言之曰“有势则有形”,类似于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里说的“以气韵求其画,则形似必寓其中矣。”
    蔡邕《九势》未必是蔡邕的作品。有人认为这是唐宋人的伪托,与蔡邕无关;也有人认为虽经改纂,但蔡邕的基本思想仍保存在其中。
    张怀瓘所著诸文多收录于《法书要录》,如《书断》、《书估》、《二王等书录》、《书议》、《文字论》等。又有《评书药石论》一篇,见载于《书苑精华》。
    《中国书论辑要》第370页引汪珂玉《墨花阁杂志》所引与此略同。
    详参曹宝麟《中国书法史•宋辽金卷》第三章第四节《韵:黄庭坚书论的精髓》,江苏教育出版社,1999年10月第一版。
    《中国书论辑要》第364页引。李之仪《姑溪居士前后集》有四库全书集部本。
    《书法雅言》,四库全书本。安和,即中和。《中庸》:“嘉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,发而皆中节谓之和。”是中和应该有所节制,即不能过分,也不能不及。又或作“冲和”。唐太宗《笔法诀》:“其道同鲁庙之器,虚则攲,满则覆,中则正。正者,冲和之谓也。”冲,出自《老子》,义为虚。李世民论书以神气冲和为第一,实与他尊王有极大的关系。以书家而得帝王亲自为作传赞的,古今惟王羲之一人有此殊荣。
    明代项穆著《书法雅言•形质》。
    李绰《尚书故实》、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,文辞稍异。
    张怀瓘《书议》:“子敬才高识远……无藉因特,宁拘制则;挺然秀出,务于简易;情驰神纵,超逸优游;临事制宜,从意适便。有若风行雨散,润色开花,笔法体势之中,最为风流者也。”
    米芾《张颠帖》云:“草书若不入晋人格,聊徒成下品。”墨迹今存,项穆《书法雅言•资学•附评》辑有此语。项氏书《古今》篇转述此语,改作“书不入晋,徒成下品”,是项穆的理想在于独尊王书,于唐宋元明书法均有所不满。
    王澍此论,其实出自东坡。《苏轼文集》卷六十九《题颜鲁公书画赞》即有此语,事后检出,附记于此。
    董其昌《画禅室随笔》:“余谓张旭之与怀素,犹董源之与巨然,衣钵相传,皆以平淡天真为旨。”按,张旭书不甚多见,今《古诗四帖》即董其昌审定为张旭书并刻于《戏鸿堂帖》,观《古诗四帖》可悟董其昌之论。又检《宣和书谱》云:“旭名本以颠草著,至于小楷行书,又不减草字之妙。其草字虽奇怪百出,而求其源流,无一点画不该规矩者,或有张颠不颠者也”。旭楷有《郎官石柱记》,旭诗有“入云深处亦沾衣”之语,皆端丽平和。怀素书亦如是,米芾《书史》谓其“如壮士拔剑,神采动人,而回旋进退,莫不中节”。
    兴合是心神合一的至佳之作。张怀瓘之前的孙过庭《书谱》有五乖五合之说,实即蔡邕“书者,散也”的展开。孙过庭论创作,张怀瓘论品藻,两者稍有区别,但不臻五合则不能有兴合之作。
    董其昌《容台集•诒美堂集序》。其余董其昌书论大致在《画禅室随笔》卷一、《容台别集》卷一之中。
    康有为《广艺舟双楫》曰:“古今之中,为南碑与魏为可宗,可宗为何?曰:有十美。一曰魄力雄强,二曰气象浑穆,三曰笔法跳跃,四曰点画峻厚,五曰意态奇逸,六曰精神飞动,七曰兴趣酣足,八曰骨法洞达,九曰结构天成,十曰血肉丰美。是十美者唯魏碑、南碑有之。”又曰:“今日欲尊帖学,则翻之已坏,不得不尊碑;欲尚唐碑,则磨之已坏,不得不尊南、北朝碑。尊之者,非以其古也。笔画完好,精神流露,易于临摹,一也;可以考隶楷之变,二也,可以考后世之源流,三也;唐言结构,宋尚意态,六朝碑各体毕备,四也;笔法舒长刻入,雄奇角出,迎接不暇,实为唐、宋之所无有,五也。有是五者,不亦宜于尊乎!”——十美五尊之说,至今为不刊之论,但文辞藻饰太过,得其大意即可。
    黄山谷《书缯卷后》云:“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,又广之以圣哲之学,书乃可贵。若其灵府无程,政使笔墨不减元常、逸少,直是俗人耳。余尝为少年言: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,惟不可俗,俗便不可医。或曰不俗之状,老夫曰:难言也。视其平居无以异于俗人,临大节而不可夺,此不俗人也。平居终日如含瓦石,临事一筹不画,此俗人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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