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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多慈与徐悲鸿爱情画传(连载六)

shxw 2008-06-24 中华绘画 评论

孙多慈油画自写像

六、 恋爱倾向

多少年后,中国文化大学美术系主任孙多慈,在她的画室,独自忆起年轻时的情事,就在想,她与徐悲鸿之间那一湖清澄之水,究竟是从哪一个决口,哪一个时段开始宣泄而下的?

在徐悲鸿方面,这个转折点十分明显,他对孙多慈的爱意,就是在台城,在孙多慈额上那轻轻一吻开始,一发而不可收,前前后后,持续有十年之久。

1930年冬,徐悲鸿三十五周岁,事业上如日中天。而此时,虽然他已经历了两段婚姻,但感情静如止水,并没有太大的波动。

1911年,徐悲鸿刚满十六周岁,在江苏宜兴屺桥镇,他牵着当地一位农村姑娘的手,走进了父母为他准备的洞房。次年,十七岁的徐悲鸿做了父亲,儿子“劫生”之名,暗含“遭劫而生”之意,表示出他对父母包办婚姻的不满。后改“吉生”,一字之差,意思完全反了过来。1917年3月,他的第一位夫人在老家病逝。次年,儿子吉生也因患天花而夭折。

徐悲鸿《悲鸿自写》。

1916年,在上海,在同乡前辈蒋梅笙家,他结识蒋家二小姐蒋棠珍。1917年春,徐悲鸿与蒋棠珍暗地里确定恋爱关系,并把她的名字改为“碧微”。5月,徐悲鸿偕蒋碧微登上日本博爱丸轮船,由上海私奔至日本。1927年12月26日,他们的大儿子阳阳在上海出世,1929年11月20日,小女儿丽丽生于南京。

从1916年春到1930年冬,与蒋碧微相识相爱,到孩子出世,经过十五个季节的更替,如火的激情被冲淡了,如蜜的感情被冲淡了,如月的生活也被冲淡了。就是在这种背景下,孙多慈带着她青春的微笑,侧着身子,从他窄窄的心缝里,硬是挤了进来。

徐悲鸿实在难以无动于衷。

说不上是谁的对,也说不上是谁的错。简简单单,就是一种天意。

1930年冬季,对于蒋碧微,爱情变化的征兆可能来得更早一些。1964年10月,台湾《皇冠》杂志刊行《蒋碧微回忆录》,她在书中这样写道:“对于我个人来说,1930年是一连串不幸的黑色岁月,许多重大的事故,都在那一年里发生。4月间,丹麟弟病势沉重,咯血不止,我们请王苏宇医师为他诊治。稍微好了一点,于是决定送他到牯岭普仁医院疗养。5月7日,母亲陪他同行,我们送到码头,真想不到这竟是最后的诀别。同年暑假,我们到宜兴避暑,住在西氿边程老先生的学生们为他所建的‘雪堂’。三个多月以后,8月19日,聪明好学的丹麟终告不治,病逝庐山。噩耗传来,徐先生立刻赶到牯岭,帮忙母亲料理丧葬事宜。办完丧事,再陪母亲回到宜兴;我因为这时静娟姑母也病得厉害,所以便留在宜兴侍疾,徐先生则在开学前独自返回南京。到了11月初,姑母病重,父亲赶回来照料,延到15日,她老人家竟一病不起,与世长辞。她和丹麟弟的逝世,使我伤心万分。”

蒋碧微不在南京的这个冬季,徐悲鸿大多数时间都在他的画室里。画室里的另外一个身影,就是孙多慈。

这一阶段,徐悲鸿主要进入油画《孙多慈像》的创作。对于徐悲鸿,这只是他关于“孙多慈”系列的热身之作,画幅不大,画面也简简单单,就是孙多慈的半身像。

徐悲鸿应聘来中央大学任教时,校方给他在艺术专修科安排了两个房间,后来他搬出来住,但房间一直保留着,后来就改做了画室。画室内间是书房,一面墙靠壁有两个玻璃书柜,里面堆放着徐悲鸿多年来搜集的世界名家名作精印品。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大师,像鲁本斯、歌雅、门采尔、列宾等人的作品,他都有收藏。另一面墙上,挂的是他留学欧洲的两位导师,法国达仰和德国康普的油画作品,其中达仰是一幅油彩速写人像,色彩绚丽,笔触泼辣,色块粗犷,层次清晰,给人以发自内心的震撼。孙多慈每每注目,总是惊叹不已。

相处时间久了,和徐悲鸿不再有师生间那种尊严的隔阂,孙多慈便顽皮地笑,说先生的画与达仰的作品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“你们的画都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在色块缝中,隐隐约约,能看到青色的起稿线。油彩技法也非常相似。”

徐悲鸿并不回答,微微笑着,任她随意发挥。

更多的时候,孙多慈半躺在摇椅上,手里捧着一本书,安静得像一只猫,只有徐悲鸿喊她坐正时,才忙不迭理理头发端正坐直。稍有松懈,就又缩了下去。那些天,孙多慈读了不少书,像郁达夫翻译的小说集《小伍之家》,小说《纸币的跳跃》、《杨梅烧酒》、《十三夜》等,都是在这一阶段读完的。多数时候,画室里静悄悄的,只听得到徐悲鸿画笔落在画布上的声音,和孙多慈一页一页翻书的声响。时光像是凝固了,惟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的日光,一丝一丝挪动位置,直到最后从屋内消失。偶尔徐悲鸿咳嗽两声,或者立起身捶捶腰,孙多慈便立刻从摇椅上站起来,或是倒上一杯水,或是削上一只梨,递过来,然后又小猫似的重新蜷到摇椅上。

孙多慈看书入神的时候,徐悲鸿反而会歇下笔,以别样的眼光,细细地打量面对的这位小女生。有时候,他就想,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她呢?“内秀如玉”,可以,“外美如璞”,也可以。“蜜意如风”,可以,“柔情似水”,也可以。也许天下只要能有的相关词语,放到孙多慈身上,都是其恰如其分的吧。想至此,他又不禁暗暗生笑,这是怎么啦,已经年近不惑的中年汉子了,怎么还会有年轻人的那种爱的冲动?但这种感情,他是绝不敢向孙多慈说出的,一方面是怕吓着了她,从而破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。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,她对爱的深层意思,又能了解多少?另一方面,只要略略往深处想一些,夫人蒋碧微一脸怨气的影子,就立刻浮现到眼前来。爱是要付出代价的,对于他这样的名人,对于他这样当年就充满传奇婚恋的名人,当真有必要再来一次改变?

他不怕世俗,但也不敢轻易逆世俗而动。

11月28日,星期五,下午3点多钟,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舒新城到南京中央大学拜访徐悲鸿。

推开徐悲鸿画室,舒新城一眼就看到了蜷卧在摇椅中的孙多慈。看见来了客人,孙多慈立即站了起来,脸上浮出淡淡羞涩。舒新城多看了她一眼,他的印象是,肤色玉白,身材高挑,举止大方而得体。如果用一个字形容,他只能找到“纯”这个字眼。

徐悲鸿略显慌乱,但很快便掩饰过去。“我的学生孙多慈。”他只简单介绍了一下,便让孙多慈先回教室去了。

舒新城伸手指向他,笑也怪怪的,“只是学生这样简单?”

“待会再说,待会再说。”徐悲鸿泡茶倒水,很快把话支开了。

舒新城是徐悲鸿无话不说的老友,两人年龄相仿,舒新城生于光绪十九年(1893),略长两岁。1928年,应中华书局之邀,舒新城继任《辞海》主编。1930年,又任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兼任中华书局图书馆馆长。徐悲鸿自选自编的《悲鸿描集》前后三集,都是经舒新城手,在中华书局出版的。1930年,徐悲鸿与中华书局有更大合作,3月底,他在给舒新城的信中写道:“弟欲以四百种世界美术之大奇杰作,托贵局精印,取名《空青》(即世可无瞽目之意),又以美术史贯串之,每图有释,并附作者小传,较之笼桶(统)之美术史可谓言之有物。”

孙多慈《狮》,写于1934年。

舒新城是中国出版界的传奇人物,1912年,他为逃避父母包办的婚姻,只身逃往湖南常德,考入了湖南省第二师范附设的单级教员养成所,但后来却在湖南高等师范本科英语部毕业。湖南高等师范当时名叫岳麓高师,舒新城参加考试时,因为没有读过中学,便借族兄舒建勋的中学毕业文凭报了名。考试成绩虽然优异,但冒名报考的事却被人揭发了。幸亏校长符定一慧眼识英才,不仅让他继续上学,而且还特别准许他恢复了本名。

1920年,舒新城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,而后来的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毛泽东,则是小学部主事。两人关系不错,还一同参加了“少年中国学会”。三十七年后的1957年9月17日,毛泽东视察上海,与舒新城曾有一见。毛泽东对舒新城关于编辑《辞海》和《百科全书》的建议非常赞赏,还和舒新城开玩笑说:“可以发扬愚公移山精神,自己干不了,就让儿子继续干下去。”1959年春,《辞海》编辑委员会成立,舒新城被任命为主编。

舒新城的爱情故事,同样充满传奇色彩。1924年,舒新城应聘在四川国立成都高等师范任教育学教授,因与学生刘济群产生感情,从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。当时校方态度十分坚决,指控舒新城“诱惑女生,师生恋爱”,并调军警对舒新城进行拘捕。舒新城四处逃匿,短短两天,就换了三四个居处。后来军警抓不到舒新城,便捕了他的朋友以充数。不得已,舒新城不得不化妆逃离成都,绕开了这一是非之地。

因有这一层相通之处,这一天,徐悲鸿的情绪特别高涨。他们先是到宗白华的新居,想三人在一起畅畅快快地小聚,可惜宗白华不在,敲了半天门,也没有个回应。两人只好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。上了盘盐水鸭,叫了个水煮花生,开了瓶红酒,把杯子举了起来。

两杯酒下肚,徐悲鸿倾诉的欲望被勾上来,想拦都拦不住。“在茫茫大沙漠里独自行走,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绿洲。新城兄,你说你的心情会怎样?孙多慈现在就是我眼前的那片绿洲啊!”隔着酒桌,他紧紧握住舒新城的手,眼光咄咄逼人,问:“我的这位学生你老兄也见到了,和蒋碧微比,感觉大不一样吧?”

舒新城笑笑,“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,关键是你自己,是你那情人眼中,是否真的出了西施!”

“好!你这个比喻好!我现在看孙多慈,就是情人眼中的西施,怎么看怎么舒服。”说到此,他半仰起头,眼睛微闭,“她的笑意,是春日柳树枝头那摆动的一抹绿,晃晃悠悠,给人甜蜜无尽的挑逗。她的眼波,如老城里的一口古井,清澈明亮,又深不可测。她的……”

舒新城打断了他,“悲鸿兄,我理解此时你的心情,但也不必如此肉麻吧?你看我,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!”

徐悲鸿说:“新城兄,我必须向你坦白,对于我,这个爱,如闪电如雷鸣,已经降临到我身上了。我对孙多慈,已经明显有恋爱的倾向,现在惟一着急的,就是不知道孙多慈对我有没有‘爱’的态度。但愿她不是把我当老师,也不是把我当兄长啊!”

舒新城把酒杯举了起来,一饮而尽,道:“蒙你信得过,对我如此坦白。我必须旗帜鲜明地表示我的立场——既然已经产生了这种爱,那你没有选择,就要义无反顾地爱下去。‘爱’是上天赠与人类的情感,我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!”说至此,他又压低声音,十分严肃地规劝徐悲鸿,“不过你老兄的情况特殊,当年你和蒋碧微相爱,也是轰轰烈烈,不顾一切。现在突然把她撂到一边,社会舆论是不是……你好好把握一下,毕竟我们都是社会的人,两者一定要平衡好。”

徐悲鸿脸色暗淡了下来。“和蒋碧微这边,其实早有裂痕,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。算了,不说了,喝酒,喝酒!”

舒新城的话,勾起了徐悲鸿近阶段的愁绪。外人看他们依旧是对恩爱夫妻,实际早在1928年春,两人之间就产生了实质性的隔阂。

这时徐悲鸿刚刚从欧洲回国,雄心勃勃,在上海和田汉、欧阳予倩等成立南国社,并于这年的春节,创办了南国艺术学院,徐悲鸿任绘画部主任。因为带有义务教学性质,蒋碧微一直反对。4月中旬,趁徐悲鸿去南京中央大学任教期间,蒋碧微擅自做主,雇一辆车,将徐悲鸿在南国艺术学院内的画具全部搬了回来。蒋碧微的理由很简单,因为全家将搬南京定居,徐悲鸿再没时间过问学院的事了。

事实并非如此。在此之前,夫妻之间就有过多次争论,蒋碧微以女人之见,固执地认为,作为国内外知名的大画家,在经济回报十分渺茫的情况下,没有必要费神费力去搞义务教育。因有前些年在国外多次断炊的经历,徐悲鸿对蒋碧微的经济处理方式,能够理解,但蒋碧微不和自己通气,采取极端的做法,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赞同的。并不是在意她过激做法的本身,而是愤慨由此给自己带来的负面效应——徐悲鸿是经济利益高于一切的庸俗画家,徐悲鸿在家还是严重惧内的软弱男人。

看徐悲鸿情绪低落,舒新城与他碰了碰杯,“关于你对孙多慈的爱意,我倒很有感触,即兴做了首白话诗,也算是对你们的祝福吧。”他站起身,半借着酒意,用他那略有些变调的湖南口音,朗诵起他的新作:

我想建筑一座空中楼阁

居住冥鸿与慈多

闲来比翼飞飞

兴来共涂仙娥

把一生的光阴都在美中过

徐悲鸿高兴得把巴掌拍得通红。“诗写得好不好我不说,但新城兄,我感谢你是我这段感情最先的也是最有力的支持者。说真的,你和嫂夫人的事我早有耳闻,何时带我一见,让我也感受一下你们敢于冲破牢笼的气概?”

“好说,好说。”舒新城的脸上,也流露出得意的神情。

第二天起来,在旅馆,舒新城给女友刘济群写了一封信。在信中,他说,“昨日徐悲鸿约我去其家闲谈,适见其正在为某女画像,看其行动,似正在入走恋爱之途。她去后,徐详告经过,谓苦闷不堪。我将我的恋爱哲学大加发挥,他认为未所未闻,一谈竟谈到夜十二时,对于你更有神奇感(我们往事因从前报上之宣传,所谓知识分子,大概都知道),非得见你一次不可。并谓友云如南下,不去杭州,即在南京画,亦未尝不可。我谓且到明年再说。”

与此同时,徐悲鸿躺在床上,也在对自己的感情进行深度反思。这之中他想得更多的,是蒋碧微十七岁与自己相识后,共同经历的酸甜苦辣。不知为什么,此时在他眼前浮现的蒋碧微,始终是温柔多情的蒋碧微,落落大方的蒋碧微,善解人意的蒋碧微。突然就有一种深深歉疚,如果仅凭一时的感情冲动,草草处理这段同过甘苦共过患难的婚姻,对于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,是不是太仓促了些?想到此,他从床上翻起身,伏在桌前,匆匆给蒋碧微写了一封信。

“碧微,你快点回南京吧!你要是再不回来,我恐怕要爱上别人了!”他在信中说。

一个星期后,徐悲鸿收到蒋碧微从宜兴发来的加急电报,说第二日便回到南京。拆阅电报的那一刻,徐悲鸿又突然生出后悔之意,他不知道蒋碧微回南京后,他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,他的感情又会向哪个方向发展。

“太太明日入都,从此天下多事。”他在给舒新城的信中说。信的末尾,还另外附有一首迷恋孙多慈的小诗:

燕子矶头叹水逝,

秦淮艳迹已消沉。

荒寒剩有台城路,

水月双清万古情。

“小诗一章写奉,请勿示人,或示人而不言,所以重要!”在信的末端,他又特别叮嘱了一句。

蒋碧微是12月15日傍晚回到南京的。这天是周一,徐悲鸿本来下午有课,但还是请假去车站接她了。双方见面,依旧客客气气。坐黄包车回家,蒋碧微和徐悲鸿挤的是一辆车,但路上双方也没有多说什么。走进家门,蒋碧微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。把儿子伯阳和女儿丽丽交给刘妈和同弟,安排他们洗澡、换衣、吃饭,反复交待清了,蒋碧微这才拽着徐悲鸿的手,把他拉进了卧室。前脚进门,后边一只脚就把门给推上了。

“说,怎么回事?怎么我一不在家,你这感情就出问题了?”蒋碧微咄咄逼人地问。

徐悲鸿支支吾吾难以说清,只好一退再退,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。“你也别太着急,听我慢慢向你解释,好吗?”

“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,是一个只需要家庭生活稳定的女人!悲鸿,难道这么一点小小要求,你都不能答应我吗?”话未说完,泪水“扑簌簌”就从眼中流出来了。

徐悲鸿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,非常真诚地说:“我既然能向你承认感情出轨,就说明我对这件事已有悔意,你……”

蒋碧微边哭边打断了他的话,“自从当年瞒着家人和你到日本,相识相知相爱相交十五年,我把我的理想,我的希望,我的生命,全都放在你的身上。你却背着我又爱上了别的女人。这样做,你怎么对得起我?怎么对得起我啊!”

徐悲鸿一生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,而女人的眼泪中,他最怕的,又是蒋碧微的泪水。那是道开启就不能合上的大闸,有时候让他十分烦躁。他伸过手,揽着她的肩,拍拍,一句话也不说。

“我最恨的,就是你现在这样!一到关键时刻,就缄口不语。你不说话就是看我不起,看我不起你就会移情别恋……”

“碧微,你一定要相信我,这事刚刚才开始,我会好好地把握它,不会任它自由发展的。”徐悲鸿的态度十分诚恳。

“我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人,我也理解我不在南京的这段时间,你作为男人,内心必然产生的空虚。但你必须告诉我,这个女人是谁,你和她是如何开始的,现在已经进行到哪个阶段了……”

孙多慈中国画《花好月圆人寿》,晚年作于台湾。

“事情真的还没到你想像的这一步,”徐悲鸿说,“也许就仅仅是我的一个单相思罢了。”掏出手绢,他将蒋碧微脸上的泪水擦了擦,“她叫孙多慈,老家在安徽省的省会安庆。本来她是报考中央大学文学院的,没被录取,就转到艺术专修科旁听来了。我只是对她印象很好,还谈不上对她有感情或者没感情。在我眼里,她还是个小女孩呢,今年4月,她才满十八周岁。她的个子和你差不多,相貌也只勉强说得过去,但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清纯和质朴,我是真的非常喜欢。还有一点,孙多慈极聪明,对绘画有敏锐的领悟力。虽是旁听生,但她进步的速度,比一般同学还快一些。你在课堂上讲课,本来要十句话说完的,到第三句,她就已经能够透彻地理解了。”

“完了?”蒋碧微问。

“完了。”徐悲鸿答。

蒋碧微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,“我对你太了解了。你对我隐瞒的东西还太多。你与那个孙多慈之间,绝对不止这么一点简简单单的故事。”

徐悲鸿想想,又补充道:“你知道我是爱才的,对于这样的学生,自然要偏爱一些。另外,她的相貌也有特点,因而约她到画室来,画过几次素描。还有……”

蒋碧微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,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
“前不久带她去台城写生,听她介绍了她的身世。在安庆,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,父亲做过安徽省政府委员,还在孙传芳手下做过秘书。也正因为如此,去年9月,她父亲被蒋介石关进了老虎桥监狱。从监狱出来,父亲又北上密谋政治活动,把她和她母亲、弟弟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南京。听了她的家世,我很同情,因而对她也多了一分关照。”

“就这些?”蒋碧微仍然不相信。

“真的只有这些了。”徐悲鸿说,“但我也确实不敢保证,如果任感情发展下去,最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。”

“如果是这样,我无论如何要和孙多慈谈一次,给她打打预防针,免得她有其他想法。”

“拜托,你千万别做这傻事。”徐悲鸿合起双手,朝蒋碧微拜了拜,“她是个单纯的孩子,她只知道这是师生之谊,如果你说破了,她反而有了想法,那岂不反而坏了事?”

蒋碧微想想也有道理,便说,“那好,我相信你。相信你的诚意,也相信你为我们这个家,为我们这对可爱的儿女,为你自己在社会上的形象,会处理好这份情感。”

徐悲鸿肯定地回答,“现在好了,你回到南京了,我想以后不会再发生什么其他问题。”

尽管蒋碧微信任地把头靠在徐悲鸿的肩膀上,但她头顶的那团疑云,依旧低低盘绕,无法消散。多年后,在她的回忆录里,她这样描写出她当时的心情:“尽管徐先生不断地向我声明解释,说他只是爱重孙韵君(多慈)的才华,想培植她成为有用的人才。但是在我的感觉中,他们之间所存在的绝对不是纯粹的师生关系,因为徐先生的行动越来越不正常。我心怀苦果,泪眼旁观,我觉察他已渐渐不能控制感情的泛滥。”

那一刻,徐悲鸿心里也是打翻了五味瓶,说不上来是酸是甜是苦还是辣。从家庭的角度,他确实需要快刀斩乱麻,彻底了结他与孙多慈之间的那层还未发展起来的情感。但在内心,他又无法回避孙多慈那双忧郁而质朴的眼睛。两者相比,一个是现实的,是利益的,也是庸俗的;一个是浪漫的,温情的,也是理想的。如何取舍,他真的难做决定。

1930年12月15日的夜晚,在南京,徐悲鸿与蒋碧微,十五年来,夫妻同床第一次没有同梦。

七、 有心做媒

七、 有心做媒

1916年3月,春风暖暖的一个下午,在上海震旦大学院,徐悲鸿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位新同学,这便是盛成。

“我宁愿到野外去写生,完全地拜大自然为老师,也绝不愿抄袭前人不变的章法。”二十一岁的徐悲鸿长盛成四岁,所言所语,在盛成看来,都是至理名言。后来盛成回忆:“悲鸿是位画家,出于共同对艺术的酷爱,我们在一起时常讨论一些如何看待和发展中国书画艺术的问题,当悲鸿每次谈到中国的绘画自明清以来渐渐僵化,落入到一成不变的时候,就感到非常气愤。”上面的那段感慨,就是徐悲鸿气愤之余发出的。

那时候的徐悲鸿,因感激资助他上学的黄警顽、黄震之两位恩人,把自己的名字改为“黄扶”。

盛成对徐悲鸿多少还有一些崇拜之情。

盛成后来成为20世纪集作家、诗人、翻译家、语言学家、汉学家为一身的著名学者,在国内,在国外,都享有极高声誉。而在此之前,1911年光复南京战役中,年仅十二岁的盛成追随孙中山,就已经是“辛亥革命三童子”中的一位。

震旦大学院是主教耶稣会在中国创办的大学,光绪二十九年(1903)春由中国神父马相伯筹建,初址在徐家汇天文台,光绪三十四年(1908)迁卢家湾吕班路。“震旦”是印度对中国旧称,英、法文校名分别为Aurora和L?Aurore。1916年的震旦学院为六年制,分设博物医学、法政文学、算术工程三科。

盛成和徐悲鸿,都是震旦学院预科学生。共同的艺术追求,使他们成为莫逆之交,两人的友谊,持续了半个世纪。

1928年,盛成应聘到巴黎大学主讲中国科学课程。“天下殊途而同归”,这是他深悟东西方思想相通之处后提出的独具慧眼的见解。由此而生的自传体小说《我的母亲》,当年在巴黎出版,震动法国文坛。诗人瓦莱里激动之余,写下万言长序,以示赞叹之情。当时欧美文学巨匠纪德、罗曼?罗兰、萧伯纳、海明威、罗素等,都对《我的母亲》给予了高度评价。《我的母亲》先后译成英、德、西、荷、希伯莱等十六种文字,在世界各国出版发行。盛成也因此获法国“总统奖”。

也就是在这前后,法国举办全国美术展览会,徐悲鸿有九件作品入选,其中之一,就是以蒋碧微为原型创作的油画《箫声》。据蒋碧微介绍:“我的画像《箫声》,油画在巴黎第八区六楼画室作,画我在吹箫,画面于朦胧中颇饶诗意。法国大诗人瓦莱里极为赞赏,曾在画上题了两句诗。大约有三尺高,一尺五寸宽。”而瓦莱里,正是从盛成那里知道徐悲鸿这幅油画作品的。“我写了一封信给瓦莱里,特别介绍悲鸿。还有一封信是给瓦氏的志愿秘书莫诺,是一位大银行家。”盛成后来回忆说,“悲鸿到巴黎后去看了他们,瓦氏在悲鸿画碧微吹箫的画上亲笔题了两句诗,这幅画于是轰动巴黎,画由莫诺买去。悲鸿由此成名。”

两人之间的感情,由此可见一斑。

1930年12月,盛成从法国归来,专程赶到南京,看望一别两年的老友徐悲鸿。

在中央大学徐悲鸿画室,看见盛成推门而入,徐悲鸿喜出望外,上前紧紧握住他的着手,久久不放。“前些天和舒新城在一起看他摄制的小电影,还专门谈到了你。”又说,“舒新城是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,最近准备向读者重点介绍法国文学。我推荐了两位大家,一个是曾觉之,一个就是你。”

倒茶泡水,两人面对面坐下来。老朋友见面,自然海阔天空神聊,尤其是十多年前,在震旦大学院的陈芝麻烂谷子旧事,说起来,更如数家珍,越聊越兴奋。

盛成就感叹说:“当年你追求婚姻自主,带着蒋碧微悄悄离开上海,在震旦,在上海,可都是轰动一方的大新闻啊!”

徐悲鸿说:“情感所致,身不由己,让你们笑话了吧?”

“没有,没有。羡慕你还来不及呢!实话告诉你,正是钦佩悲鸿兄的胆量和魄力,我才鼓足勇气,冲破祖母指腹为婚的樊笼,求学海外,获得了自由。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!”

徐悲鸿看看他,说:“记得你比我小四岁,也有三十一了吧?在国外这么多年,是不是遇到一位可意的洋妞儿了?”

盛成道,“说年龄是有三十出头了,说婚姻,却仍‘进门一盏灯,出门一把锁’,还是孤家寡人啊!”

“哦?”徐悲鸿疑惑的眼神看着他,“不会是玩笑话吧?”

“在悲鸿兄面前,有必要说谎吗?”

徐悲鸿不由心一动,立刻把他和孙多慈的影像叠在一起。一个是英气逼人的才子,一个是年轻貌美的才女,如能将他们的姻缘撮合到一起,倒是有一石三鸟的功效——既断了自己的非分之想,也为孙多慈寻得一个好归宿,还把盛成和自己的关系拉得更近。最终的结局,肯定是皆大欢喜。想到这里,徐悲鸿起身拍拍盛成肩膀,说:“中国的情形与法国不同,在法国单身生活不足为奇,在中国可不行,不是你自己不行,而是你周围的人认为不行。世俗眼光看,你一个大男人,老大年龄不娶妻生子,不是生理上有病,就是心理上有病。”不等盛成反驳,徐悲鸿凑近他,压低声音,说,“你要问我什么意见,一个字,‘结’!”

徐悲鸿《女画家孙多慈》素描稿。

盛成笑了笑,“结婚可是两方面的事情,要结也要有对象啊。我刚从国外回来,女性朋友不认识几个,怎么结?”

徐悲鸿说:“这个你放心,我有一个女学生,聪明奇绝,文章写得好,画也出众。年龄虽然小一些,但只要真心相爱,不是障碍。”

盛成手指点向徐悲鸿,开玩笑地说:“悲鸿兄,你这做的可是拉皮条的生意啊!”

徐悲鸿把脸绷了起来,“你严肃点,我这是以中央大学教授的身份在和你说话!”

盛成大笑不止,“那我也严肃地问一句,除了聪明奇绝,是否也长得貌若天仙?”

“还真让你说对了。”徐悲鸿转起身,带盛成走到还在创作之中的油画《孙多慈像》前,“怎么样,是不是清纯如水,秀丽如月?特别强调一句,我用的可是一位大画家的眼光哦!”

盛成没有说话,他不觉得孙多慈有多漂亮,但不丑,看久了,也确实还有动人之处。

徐悲鸿又从案头翻出孙多慈的两本笔记,交给盛成,说:“这是她‘透视学’和‘解剖学’课笔记,你是教育和文学方面的专家,随便翻翻,你就能看出她的文字功底了。”

盛成翻了几页,果然才气过人,而且一手字写得漂亮,秀丽之中,不乏大家之气,“如果真是这样,那真的不妨一见。”盛成点点头。

“好,我来安排,明天下午怎样?就明天下午。在我的画室,我把她约来画像,你就当是随意来访的客人好了。”徐悲鸿一脸兴奋。

盛成成名之作《我的母亲》中文版,中华书局1935年出版。

多少年后,盛成回忆1931年元月与孙多慈的这次会面,用的是“平平淡淡”四个字,自始至终,他都没有对孙多慈产生更多感情,反过来,从孙多慈与徐悲鸿的言谈举止中,他倒发现到了另外的秘密。

因为临时有事,盛成来得稍晚一些,推开徐悲鸿画室房门,孙多慈已经在画室了。徐悲鸿完全沉浸在《孙多慈像》创作中,没有察觉他的到来。孙多慈看到了,也不动,只是朝他礼貌地笑笑。盛成用眼角扫了一眼,感觉孙多慈清纯秀丽,温顺柔和,是那种可交也可信任的女子。

徐悲鸿抬眼看到盛成,马上将手中的画笔丢到一边,“来了?好!我给你介绍一下,孙多慈小姐,我这幅油画上的主人公。”

盛成向孙多慈点点头,“昨天从悲鸿兄的画作上,就欣赏到孙小姐的芳容了。”

徐悲鸿朝盛成说:“刚刚我们还在说你,孙小姐知道‘辛亥革命三童子’,但不相信你当时才十二岁。”

“那时候年纪轻,糊涂胆大,敢去不敢去的地方,一个字,‘去’!能做不能做的事情,也是一个字,‘做’!”

孙多慈说:“我父亲也是同盟会会员,小时候就和我说过‘辛亥革命三童子’的事,以为起码是条壮汉子呢,见了面,才知道也是文弱书生。”

盛成与徐悲鸿相视一笑,说:“也不尽然,身子虽单薄了,血性气还是有的。”

孙多慈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妥,脸上泛起一团红晕,“我不是说……我是说……”她抬起眼,向徐悲鸿投去求救的目光。

徐悲鸿打趣道:“本来就是单薄嘛,说得没错,继续,继续!”

盛成也笑笑,表示自己并没有在意。

孙多慈还是不好意思,说:“我准备明年选修法文,学成了,要认真拜读你的自传体小说《我的母亲》。先生说他当年看你的书,感动了好多回呢!”

盛成说:“正好带了几本回来,哪天送你一本。不过有个条件,半年之内,一定要读通原文哦!”

孙多慈兴奋得脸有些红,“真的?送一本原版书给我?谢谢盛先生,谢谢盛先生!”

徐悲鸿笑了起来,拍拍盛成的臂膀,“你看,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,也算是你半个弟子了吧?”又转过脸,对孙多慈说,“既然准备选修法文,现在站在你面前的,就是世界顶尖的老师,以后要向他多讨教。”

孙多慈带有一丝埋怨的眼光,朝徐悲鸿快速瞥了一眼,然后低下眉,低声道:“先生开玩笑了,盛先生是国内外著名的学术大家,怎么可能带我这个笨学生?即便他肯带,我也不敢耽误他的时间的。”

盛成注意到孙多慈脸上细腻的表情变化,淡淡一笑,立即把话题转了开来,“听说孙小姐还喜欢文学?”

孙多慈点点头,“读过一些文学书。中学时,在老家安庆的报纸上,还发过几篇豆腐块文章呢。不过纯粹是中学生的作文,当不得真的。”

徐悲鸿说:“你也别谦虚了,既然是徐悲鸿的弟子,肚子里有多少墨水,做老师的最清楚。”

孙多慈有些着急地辩解,“即使有,也是过去式了。到美术专修科旁听后,一门心思在绘画上,没有时间,书也看得少了。”

三人又扯天扯地聊到一会,因为孙多慈与同学约好有事,就先回去了。此时天已晚,徐悲鸿便拉着盛成,到大学附近一家叫“谷雨轩”的酒家,叫了几个小菜,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。

“孙小姐你也见了,两人也有过交流,说说看,有什么感觉?”徐悲鸿满心期待地望着盛成。

“没有感觉。”盛成老老实实回答。

“不会吧?”徐悲鸿一脸讶异,“面对这么好的女孩子,你居然没有感觉?现在我倒真怀疑你生理方面是不是有原因了。”

盛成一笑,“要我说实话?”

“当然。你我之间还绕什么圈子!”

“那好,我告诉你。孙小姐人真的是不错,但我和她之间,无缘。”慢慢地抿了口酒,又说,“责任不在我,在她。为什么?她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意思。”

徐悲鸿笑了起来,“头一次见面,双方都不熟悉,你让人家怎么对你‘意思’?难不成要她上来就直白地向你表示爱意?不可能嘛!”

盛成说:“那当然不可能。但她的言谈举止,也没有给我什么可乘之机呀!”

“你们头一次见面,我又没有说破,她当然不可能对你有什么想法。”

“问题是,你听好了,我说的是……问题是,” 盛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徐悲鸿,“她对某些人是有感情的,而且这种感情,有意识无意识,表露得十分清楚。除非是傻子,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!”

徐悲鸿望着他,筷子拿在手中反复转动,半天不说话。

“你别这样子看着我,我说的某些人,具体些,就是你徐悲鸿!”最后“徐悲鸿”的名字,盛成几乎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的。

徐悲鸿愣了半天,最后不自然地笑笑,道:“这么说,你也看出来了?”

“我当然看出来了!”盛成非常肯定地回答。

话说到这个份上,徐悲鸿反而轻松地舒了口气。想想,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,递给盛成。信是舒新城从上海寄来的,信封背面题有两句诗:“台城有路直须走,莫待路断枉伤情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盛成不明白,问。

徐悲鸿仰脖将杯中的酒一干而尽,然后从宗白华介绍认识孙多慈,栖霞乡村师范对她产生好感,到后来台城一吻,以及蒋碧微对此事的态度,通通说了出来。“本想把孙小姐介绍给你,断了我的一些想头,继续和蒋碧微安安稳稳过日子。不承想,你老兄以‘没有感觉’为由,一点忙也帮不上。你看看,这不是硬逼着我往火坑里跳嘛!”

盛成笑笑道:“相处多年,悲鸿兄那点心思,我还是看得透的。把孙小姐介绍给我,绝对是你的违心之举,或者说是你的虚招罢了。”又说,“我若真和孙小姐谈到一起,你徐悲鸿不拿刀杀了我才怪!我盛成再笨,也不会去做这个冤大头!况且,我也不想因为孙小姐,失去了你这位多年的好友!”

“知我者,盛成也!”徐悲鸿颇为悲壮地把杯子举起来,将满杯酒一干而尽。

话头一转,两人都有意避开孙多慈不谈。这段友谊插曲,也成为他们心中埋藏多年的心照不宣的小秘密。

1934年,盛成再度去欧洲,临别之际,徐悲鸿到盛成南京住处“卷庐”送行。相聊之中,徐悲鸿突发灵感,当场作了一幅中国画,取名《石头》,强逼着要送给盛成。画上题款只有八个字,“吾心非石,不可卷也。”

盛成看了半天,先是不解,后突然领悟,知是暗指孙多慈之事,不由得开怀大笑。

为孙多慈牵线盛成之事,徐悲鸿本是想瞒着孙多慈的,但最后还是忍不住,以笑话的口吻,同孙多慈说了。其实内心他还有更“狡猾”的目的,就是以此来试探孙多慈,看自己在她心中,究竟处于什么样的位置。

孙多慈脸“腾”地红了,她抬起头,恨恨地盯了徐悲鸿一眼。当两人眼光相遇时,徐悲鸿一颗心立刻被融化了——那眼光是哀怨的,那眼光是深情的,那眼光是凄迷的。那一瞬间,徐悲鸿脑中闪过的惟一念头,就是今生今世,一定要用全部真情,全部生命,百般呵护面前的这位淳朴少女。

孙多慈察觉到了一时的失态,装着去倒开水,轻描淡写将话题转开,“先生是嫌学生丑,嫌学生老,怕她嫁不出去吧!”

徐悲鸿一笑,“你看你,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了吧。这种尖刻话都说得出来!”

孙多慈索性又尖刻地补上一句,“我说的是真话,既然又老又丑,也不值得先生动这样心思!”

徐悲鸿解释说:“因为欣赏你,关爱你,所以才会为你牵这根线,换别人,我肯做吗?”

孙多慈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,便把杯中的水端过来,道:“说老实话,我对盛成教授也没有感觉,他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。”

徐悲鸿“哦”了一声,“那你说说看,你喜爱的男人,应该是什么类型?”

孙多慈想了想,答:“稳重一些,宽厚一些,年龄也要稍长一些。身子骨强健,性格开朗,为人处事,要有大男子汉的血性。当然,最重要的,就是要有聪明过人的才气。”略略迟疑,又补了一句,“相比之下,盛成教授干瘦了些,人显得精明,不太适合我。”

徐悲鸿开玩笑说:“好了,知道了,以后就按这个模子为你寻一个婆家。”

孙多慈白了他一眼,但眼神中传递出来的,是一种温柔而多情的爱意。

徐悲鸿觉得自己从她的眼中,读到了一首关于未来的动人诗篇。

与孙多慈相聊时,徐悲鸿手中的画笔一直没有停下来,他手头的这幅作品,是国画人物《黄震之像》。孙多慈侧头看了半天,不知道画中的人物是谁,但从徐悲鸿的创作神态看,她知道他对这幅画十分看重,投入了很多精力。

徐悲鸿回忆说,“1915年我离开家乡来到上海,准备报考震旦大学院,当时经济条件非常差,经常饿着肚子画画。黄震之是位商人,得知情况,给了我很大帮助,要不是他,我绝没有现在这般成就!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。我徐悲鸿是不会忘记的。”说这话时,徐悲鸿动了真情,后来他在画上题款道:“震之黄先生六十岁影,悲鸿写并录旧诗。”

诗是这样写的:

饥溺天下若由己,先生岂不慈!

衡量人心若持鉴,先生岂不智!

少年裘马老颓唐,施恩莫忆愁早忘!

赢得身安心康泰,矍铄精神日益强。

我奉先生居后辈,谈笑竟日无倦意,为人忠谋古所稀!

又视人生等游戏,纷纷末世欲何为?

先生之风足追企,敬貌先生慈祥容,叹息此时天下事!

孙多慈立在一边轻声读完,之后半天无语。她的眼角,湿湿地闪有泪花。

徐悲鸿回头看见了,不解,问,“又触动你什么心思了?”

孙多慈摇摇头,“我是为老师的身世而感叹,也为老师知恩图报的这种品格而感动。”

这一刻,斜阳余辉从窗外射进,孙多慈整个身子浸于其中,宛若一尊披着金色霞光的女神。这一刻,本身就是一幅凝固的油画。

徐悲鸿感觉手有些痒,创作冲动如火花,如灵光,由此激发而出。“多慈,我要为你画一幅画,”他的言语有些激动,“我要为你画一幅我满意你满意并且要让许多人满意的油画!”他说。

孙多慈笑而不语。

孙多慈素描《瓶汲》,作于1930年前后,刊《孙多慈描集》。

此后一段时间,徐悲鸿完全沉浸在他新的创作热情之中。晚年蒋碧微回忆:“从这时开始,徐先生便很少在家,他总是一清早去上课,下午再去画画,晚上还要到艺术系去赶晚班,因为他初到南京时,中大曾经在艺术系给他预备两个房间,这两个房间他一直保留着,后来就做了他的画室,学生们当然也常到他画室里请教。但我明明知道,他每天早出晚归,并非完全由于教学上的需要,其中还夹杂有感情的因素,因为在那充满艺术气氛的画室里,还有那么一个人。——当丈夫的感情发生了变化,每一个女人都会有敏锐的感觉。”

1930年12月31日深夜,天上飘着雪花,南京街头,偶尔也传来几声稀稀落落的爆竹声。秦淮河两岸,灯红酒绿,低吟浅歌。但更多的地方,是无边无尽的夜色。

1931年的元旦,就是在这种氛围中悄悄地来了。

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,徐悲鸿完成了他的新作。他给它取了个诗意的名字,叫《台城月夜》。画面上本来是没有月亮的,但后来他还是加上去了。他希望那轮清澈如水的月亮,能照亮他眼下这条铺满五色花的爱情小道。

Tags:孙多慈与徐悲鸿爱情画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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